蝶 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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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暮色漫過西灣大橋時,我正把物理測驗產出的草稿紙折成紙船。身後突然傳來自行車鈴聲,陳君騎著那輛掉漆的公路車撞進視線,車籃裏堆著撕碎的考卷,在鹹澀海風中翻飛如蝶群。

  這已是本學年第三次考砸物理測驗。放學時我慣性走向跑步徑,卻被林君拽住書包帶。「再跑下去鞋底要磨穿啦。」他晃了晃手中等高線圖折成的紙飛機,褶皺間透出鉛筆描摹的蝴蝶翅膀。我們3人就這樣騎上單車,沿著路環海岸線闖進暮春的潮聲裏。車輪碾過瀝青路面,我忽然想起今晨生物課解剖的豬心—那些被福爾馬林浸泡的冠狀動脈,此刻正在我胸腔裏泵出滾燙的節拍。

  陳君為我們3個取了個頗有點中二的名字,叫「人機3人組」。自從兩個月前在化學實驗室相遇,他打翻的硫磺粉沬在林君的校服上燒出星雲圖案,某種奇妙的化學反應便在我們之間悄然發生。林君會把地理課本裏的季風流向圖改編成小提琴譜,陳君則用槓桿原理計算拋擲紙飛機的最佳角度。而我負責記錄這些吉光片羽:在單車後座寫詩,將方程式改寫成歌詞,把滿江紅的測驗卷剪成拼貼畫。

  暴雨突降那日,我們躲進橋洞避雨。陳君對著雨幕唱起自創的《浮力搖滾》,林君用濕透的校服袖口在橋墩上畫蝶。我看著水珠沿著蝶翼紋路滾落,突然意識到那些夜半驚醒的噩夢正在稀釋—當玫瑰刺傷的孤寂被自行車鈴聲治癒,當骷髏人馬的虛無被海岸線填滿,當獨坐幽篁的琴聲被兩道和絃接住,夢與現實的邊界便開始搖曳生光。

  學期結束前,我們在生物園埋下時光膠囊。林君放進用琴譜折成的蝴蝶,陳君塞了張寫滿物理公式的唱片,我將16歲的日記本撕下幾頁,墨跡間還沾著那年跑步時的汗與淚。當泥土覆蓋鐵盒的瞬間,3隻真正的鳳蝶忽然掠過實驗樓的玻璃幕牆。陽光照在牠們鱗翅上,折射出我們曾在橋洞畫過的雨蝶,在自行車籃裏飛舞的考卷蝶,在琴譜間棲息的音律蝶。

  如今經過路環車徑,總能看見我們在護欄刻下的印記。3道歪斜的劃痕旁,不知被誰添了隻振翅的蝴蝶。陳君說要在高二選修流體力學課,林君正把季風圖譜改寫成蝴蝶遷徙的樂章。而我終於學會在跑步時放慢腳步,看汗珠墜落跑道濺起的光斑裏,永遠藏著我們約好的下個路口—那裏會有新的單車徑在暮色中展開,有更多未拆封的夢等著被海風灌滿。

  曾煒彬(澳門培正中學 高一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