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專題)澳門12歲才女吳子晴名動京城

454

  前言

  「天生我才必有用,千金散盡還復來。」千多年前,「詩仙」李白失意時寫下的豪情狂放詩句,如今讀來依然讓人血脈僨張;「詩聖」杜甫憂國憂民,「詩魔」白居易的細膩婉約、「詩佛」王維的清新淡遠、「詩鬼」李賀的奇譎瑰麗……中國詩詞巨匠如椽巨筆下,可一覽祖國壯麗山河,一窺不同社會背景人們生活狀態和情感世界,傳承中華文化博大精深、源遠流長的獨特魅力。

  詩詞是浸潤在每個中華兒女血脈裏的文化基因,更是一份血濃於水的情感連接。由國家教育部、國家語委聯合中央廣播電視總台製作的《中國詩詞大會》在第九季終在主舞台迎來首位澳門選手。現年12歲的吳子晴利用寒假前往北京參賽,最終「過五關斬六將」闖入總決賽。雖然最後只得第五,未能問鼎冠軍,但已是決賽6名選手中唯一女將,是名副其實的全國女選手第一名!

  八年伏櫪 赴場詩詞之約

  「我覺得12歲是和童年告別的節點,登上《中國詩詞大會》的舞台是我童年最大目標,能最終走到總決賽,已經是超額完成任務了。」吳子晴從小就喜歡詩詞,但在同齡人看來,這是「曲高和寡」的愛好,日常生活中能找到相同愛好的人更是鳳毛麟角,書籍和網絡就是吳子晴享受詩詞樂趣的最重要「夥伴」。

  2016年,第一季《中國詩詞大會》橫空出世,100位詩詞高手齊聚一堂,豪情萬丈,也讓吳子晴第一次發現,原來愛好並非無人問津,更不是不受重視。《中國詩詞大會》由此成為吳子晴心目中夢寐以求的一場「詩詞之約」。自此之後,她從未落下觀看每場節目,而8季80場的節目成為她每日必備的「電子榨菜」,對節目內容自然倒背如流,「我熟悉到下一個題目的A、B、C選項是甚麼,都可以背出來。」

  實際上,吳子晴參加過第八季《中國詩詞大會》選拔,不過當時她經驗不足,遺憾止步「第一關」—珠海選拔賽前10名選手可晉級廣東選拔賽,她排第十一名。就是這「一名之差」,一下子就封殺了她通往夢想舞台的道路。

  懷揣著第一次參賽的遺憾和不甘,吳子晴義無反顧在今屆捲土重來,劍指央視舞台,因而「對症下藥」,重點突破去年在「飛花令」和搶答不夠果斷的不足。「飛花令」環節講究的是詩詞儲備量以及臨場快速調動詩詞的能力,而比賽激烈和緊張的氛圍,一旦「卡殼」,極少有人能「挽狂瀾於既倒,扶大廈之將傾」,往往都是走向被淘汰的結局。比起盲目擴充詩詞量,吳子晴在準備時選擇先鞏固記憶已經背熟的詩詞,避免在比賽時出錯。之後再學習自己喜歡的詩詞或者詩人,以便更好地理解和記憶。

  有備而來的吳子晴憑藉沉著和果斷,以珠海賽區第一名的亮眼姿態晉級廣東賽區。本以為可以乘勝追擊,一路高歌猛進,不料幸運女神似乎不願眷顧這位對詩詞有著純粹熱愛的女孩。廣東賽區選拔賽前夕,子晴高燒攝氏40度,整個人都昏昏沉沉;入圍全國選拔賽,又不幸得了肺炎,在趕赴選拔賽現場的路上還打著吊水……子晴坦言,一方面是父母心疼自己,另一方面也實在病體難支,又想著比賽每年都有,沒有必要如此勉強,兩次都決定放棄。好在負責對接的老師和導演幾次打來電話勸說,子晴內心實在放不下多年來對《中國詩詞大會》舞台的渴求,抱著「試一把」的心態,「壓哨」趕赴現場。

  一路跌跌撞撞,子晴在2023年11月8日收到入選通知。終於有機會登上夢寐以求的舞台,還未來得及欣喜若狂,打擊卻接踵而至。先是錄製時間「撞期」期末考試,幸運的是得到珠海市教育局大力支持,以全A成績免考通過。之後,又是外婆病重,父母分身乏術,遑論要去北京參與為期1個月的錄製了,一家人第三次作出放棄的決定。

  回想起來,子晴坦言得知無法前往北京參與錄製,心情十分複雜,也有小脾氣,「冇得同父母講(自己真的很想去),冇得怨人、冇辦法」。但最後,又是外婆極力鼓勵子晴要大膽抓住難得的機會,勇敢向前闖。帶著外婆的期許和對詩詞的熱愛,子晴最終和家中保母2人,突破重重難關踏上前往北京錄製的征程。可惜的是,外婆並沒有等到子晴錄製結束就撒手人寰,但這份全國第五的榮譽,成為獻給外婆最沉甸甸的禮物。

  詩詞之美 無分勝負高低

  來到《中國詩詞大會》錄製現場,讓吳子晴看到更廣闊的世界。正式比賽的題目難度和選拔賽相比簡直判若雲泥,應付選拔賽的題目可謂信手拈來,但正式舞台的題目有三、四成都難以理解,甚至會遇到完全陌生的詩句、完全沒有聽說過名字的詩人……見到了成群頂尖的985、211(按:國家重點建設高等學校和重點學科建設工程)學子,也有比自己心理素質更強的同齡選手……自己的朋友圈,也從小小的珠海,一下擴展到全國各地,大家可以一起談論詩詞,一談就是凌晨一、兩點。另外,也有前幾季的「詩詞前輩」會到錄製現場幫忙,為選手排憂解惑,一下子,就讓她找到了自己喜歡的「大家庭」。

  《中國詩詞大會》現場分為百人團和主舞台兩部分,節目每期透過「大浪淘沙」(按:百人團共分4個陣營,每個25人,共同回答4道題目,回答錯誤的選手失去繼續答題的機會,4個陣營各選出答對最多且最快的前2名。)環節產生8名上場選手,才能走到主舞台繼續參與比併。而最後的總決賽資格,則從前9場個人積分最高的6人中產生。

  比起扛過一次次病痛都要打贏的選拔賽,吳子晴講述,到了真正錄製環節,自己「毫無野心」,只想盡力而為,贏一場算一場,「更別說冠軍、總決賽了,連站上主舞台都沒有想過,這個環節除了拼知識、拼手速,每個iPad網速還有可能有延遲……一共只有9次機會,真係好恐怖!」現在說起來,她仍然覺得猶在參賽般驚心動魄。

  實際上,吳子晴和其他選手不同的是,由於前期外婆病重選擇放棄,待她趕赴現場時,大會已經完成4輪「大浪淘沙」的比併,也比其他人少了4輪取得積分機會。最終子晴以兩次站上主舞台並全部獲勝積9分的成績成功躋身決賽圈,是「輕舟已過萬重山」,更是「吹盡狂沙始到金」,打了一場驚天動地的「逆襲」戰!

  儘管觀眾看節目會感覺節奏比較緊湊,但實際上,1場節目的錄製非常漫長,加上補錄等,連續錄上個十多二十小時是家常便飯,有時更要連續錄個兩、三天。觀眾看到的一輪三、五分鐘「飛花令」,實際錄製都是兩、三個小時,「我都很佩服我們能這麼多天熬夜不睡覺,還能那麼精神地錄下去」。

  吳子晴分享說,到了總決賽已經「差不多『擺爛』了」,心想5個實力如此強勁的男生打自己一個女生,還須完全依靠自己,不能出錯,非常緊張,但在賽場上又必須強裝鎮定,只能不斷鼓勵自己「死也要死得光榮」。

  雖然大家都因為熱愛詩詞而聚在一起,高強度錄製和激烈的比賽讓不少選手都「大呼救命」,甚至讀詩都讀出了「心理陰影」。總決賽被淘汰後,另一位被淘汰的選手李鵬偉在後台就「咬牙切齒」地說道:「我再也不跟詩詞打交道了!」甚至選手參加完節目後互相聊天,都會非常默契地沒有說起一句詩詞。

  但是,勝負只是賽場上的「遊戲規則」,實際上,站在最高領獎台上也不一定是詩詞儲備量最多的,有人能乾隆三千首卻不知其義、有的儲備量驚人卻欠缺舞台表現力,這些人都早在一級級的選拔賽被淘汰。可是,站在《中國詩詞大會》舞台上,每個人都能在這場一年一會「詩詞狂歡」中收穫快樂。

  詩詞之緣 結下深厚友誼

  儘管第九季《中國詩詞大會》在5月18日才正式收官,但其實節目在2月份就完成錄製。雖然遠離充滿緊張與激情的錄影棚已有數月,但因為熱愛詩詞而聚在一起的選手和導演、老師,已然結下深厚友誼,比賽結束後還保持密切聯繫。

  因此,要論這段奇妙旅程最難忘的瞬間,不是與對手唇槍舌戰的酣暢淋漓,也不是失利時的悵然若失,而是節目錄製結束後,導演組和選手同坐一席,播放著節目的主題曲,以詩詞作媒互相道別。「詩可以興、可以觀、可以群」,賽場上沉著從容的選手此刻莫不紛紛紅了眼眶,對詩詞的炙熱情感和1個多月相處又依依不捨,都凝結在一處,無言勝有聲!

  《中國詩詞大會》現場,選手之間是對手、是朋友、也是隊友。贏得主舞台上場機會後,8人會分成兩隊繼續比併,這時就特別考驗隊友間的默契,就算無法相互交流的「飛花令」環節,也需要隊友的配合,「有時我想到這首詩,我和隊友使個眼色,對方就會知道不要出這一首,一旦想好的詩詞被隊友提前說出,腦子一定是懵的。」

  在吳子晴眼中,《中國詩詞大會》宛如眾多詩詞愛好者的「蘭亭集會」,「群賢畢至、少長咸集」,眾人「曲水流觴」、「暢敘幽情」,盡情沉醉於詩詞帶來的快樂之中。節目錄製間隙,大家會用「飛花令」娛樂消遣,若是一輪對上的詩詞突破了之前的記錄,都能十分開心。

  除了討論詩詞,有時幾位選手也會三五成群,玩上幾把鬥地主,不過輸了的懲罰就是「寫一首詩描述鬥地主輸了的心情」,雖未及力透紙背之功,但也妙趣無窮。比起之前自己的獨自鑽研、茫然上網搜集資料,在《中國詩詞大會》,只要有不理解的詩詞,身邊就能有人立刻給出解答,詩詞儲備量更在短時間內獲得極大提升,讓吳子晴感到特別充足,意義非凡。

  吳子晴自述,最開始對詩詞產生興趣,是在一張CD裏,發現生活中要用至少一句話才能說清楚的事情,在詩詞裏竟僅用十幾個字就能構建很完整的場景和情感,實在非常奇妙。而詩詞描寫的花鳥蟲魚、鄉村野趣,又給予1個小女生非常美好的想像。憑藉對美好事物的追求,雖不能理解詩詞蘊含的情感,子晴開始主動閱讀那些漂亮的詩句,尤其春天這樣浪漫場景,不知不覺就沉醉其中,愈讀愈多。

  詩詞之境 嘗盡人生百態

  但中華浩瀚詩詞中,美好或許只有「十之一二」,當讀到「兩鬢蒼蒼十指黑」,一下就完全擊碎了吳子晴心中對詩詞的美好想像。開始時,這種衝擊也讓她難以接受,但也正是詩詞飽含「春風得意馬蹄疾,一日看盡長安花」,也有著「四海無閒田,農夫猶餓死」這樣極致反差和多面,深深吸引她不斷探索詩詞的更多面孔,更多故事。這時,當再讀起「又是江南好風景,落花時節又逢君」,才發現看似描寫春日和團圓的詩句,原來隱隱透著無限傷感和諷刺。

  吳子晴尤其欣賞胸懷大才、寵辱不驚的人。因此,要論最喜愛的詩人詞客,李清照、蘇軾和王維不作他選。在她眼裏,李清照前半生順遂,風光無限,詩句寫盡風花雪月、少女情愫;人到中年竟國破家亡,半生飄零,卻仍有打破世俗規誡,一人深入荷塘「驚起一灘鷗鷺」;早期的王維不僅是個「帥哥」,還是個「富二代」,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極具個人魅力,前期詩詞多寫山河壯美,晚期則開始「佛系」生活,與世無爭。蘇軾愛吃能吃,能和自己產生共鳴,又有不離不棄的紅顏知己,但卻任天塌地陷,笑看風雨……這些文人墨客除留下名傳千古的詩句,更展示豐富的人生經歷,強大的精神世界,深深吸引子晴不斷閱讀更多有關書籍,上網搜索資料,這些詩詞巨匠的形象性格在腦海逐漸清晰,構成她精神上的好友,常常在背後鼓舞著她。

  詩詞蘊含的豐富情感,深深感染吳子晴,卻又在生活中難以向他人傾訴。倘讀到相近心境詩詞,彷彿碰上1次酣暢對話,古今神交,藉詩詞滋養心靈,是成長前行的步伐。

  吳子晴講述,遇上心情不好,總會想到蘇軾一生失意仕途、喪妻、流離顛沛,但他那份豁達,滲透在詩詞之中,是「也無風雨也無晴」,每當細味,自己感到的困難便受到激勵而消散。

  詩詞之情 連接祖國山河

  吳子晴從一個普通的電視節目「粉絲」,到衝破一波三折站在主舞台參賽,並非因為她享受聚光燈帶來的成就感。《中國詩詞大會》第五季,年僅6歲的選手王恆屹「橫空出世」,「出口成詩」,從百人團突破重圍,驚艷全場。看著這位年齡相仿的小朋友有能力站在舞台上大放異彩,吳子晴默默視為「偶像」,鞭策自己要更努力學好詩詞,更快進步,不斷靠近「偶像」的水平。隨著節目有愈來愈多同齡女選手亮相,油然生起認識全國各地頂尖詩詞愛好者的極大吸引力,她憑著一股「他們行我為甚麼不行」的心態,立志登上《中國詩詞大會》舞台。

  每次登上主舞台,吳子晴都會自我介紹來自「大灣區澳門」。9季以來,莫說總決賽,就連「百人團」都甚少見到廣東選手的面孔,她卻是第一個來自港澳地區的選手。初到現場,連隊友都疑惑問起「澳門是不是只有賭場,你們是不是住在賭場裏面?」子晴卻用驚才絕艷真實地顛覆所有人對澳門地區的刻板印象。總決賽的舞台上,一襲紅衣的吳子晴以一句「唯有牡丹真國色,花開時節動京城」亮相,想來也十分貼切。

  回到學校後,班中同學會主動和吳子晴玩起「飛花令」,雖然規則非常「不公平」—1比10的車輪戰,吳子晴要連續說出10首,對方說1首……每每子晴接不上,班中歡呼聲幾乎掀翻教室天花板,讓很多人都收穫成就感。而《中國詩詞大會》也成為班級逃避語文課的「利器」,要是老師要聽寫測驗,就會有人建議看上那麼一期節目,老師也欣然答應。就這樣,詩詞的樂趣漸漸在子晴日常生活中蔓延,似乎變得不再晦澀難懂。

  吳子晴就讀珠海容閎學校,成績優異的她,是學校大隊長,也是全國少工委「紅領巾講解員」。今年9月,吳子晴將升上初中,一家人決定讓她回到澳門就讀,面對新的學業階段,以及截然不同的教育制度環境,處處都充滿挑戰。不過,吳子晴很堅定,無論到哪裏,都一定堅持對詩詞的熱愛,也十分願意將享受詩詞的快樂傳遞給更多人。

  詩詞之雅 陪伴多彩人生

  吳子晴在長輩眼中雖是「學霸」,但喜歡「反差」的她不介懷被稱為「叛逆少女」。除了詩詞,小時候她學過中國舞,現在則學跳爵士舞,「我希望打破長輩眼中對露肚臍、超短裙、高跟鞋、濃妝的認知,並非離經叛道」,人生不應墨守成規,要嘗試更多來充實自己,「而且叛逆挺好的,可以不被他人定義,也可以坦然接受別人的不喜歡,因為足夠優秀就一定會受到質疑。」

  吳子晴在拼音文字夾雜使用的年齡,就喜歡模仿古人寫詩,但隨著閱讀量增加,認識更多厲害的詩詞愛好者,她逐漸認識到,詩詞不是賣弄的工具,而應以真誠的心去體會、去欣賞、去尋找更多讓自己開心、感受到溫暖的故事。

  吳子晴在2024年用《中國詩詞大會》舞台開了個好頭,現在她定下新階段目標:「今年(中國詩詞大會)真的一點野心都沒有,明後兩年希望衝擊一下前三。」

  採訪後記

  採訪子晴前,不禁擔心一個六年級小朋友能否清晰表達自己的想法?也憂慮一個已在不少媒體曝光的孩子,是否被灌輸太多成年人的思想和願景,變成矯揉造作的「小大人」?但交談過程中,小記也很快被這位明媚陽光、落落大方的小女孩吸引,尤其當聊起詩詞和文學,子晴有著超乎年齡的邏輯思維和談吐表達,言語中又從未隱藏過小女生的天真爛漫、嚮往美好的情愫,「天然去雕飾」的氣質,讓人看到「腹有詩書氣自華」。

  常有人質疑,白話文已是現代最高效便捷的交流方式,讀詩詞還有甚麼用?但在子晴身上,讓小記深深感受到詩詞對個人氣質的塑造:一次次跨越時空與先哲對話,讓平凡生活保持著「會當凌絕頂」積極向上的拼勁,面對挫折有著「一簑煙雨任平生」的豁達,面對世俗「此花不與群花比」的傲骨,給漫漫庸常的生活賦予非凡意義和深邃內涵。

  《市民日報》專題組